专家说法：《小欢喜》中宋倩童文洁，都是“密集母职”的受害者！

正在热播的电视剧《小欢喜》，引发了全社会对“童文洁”（海清饰）、“宋倩”（陶虹饰）、“刘静”（咏梅饰）三种不同妈妈类型的热议。

其中，事无巨细、一切以女儿为重的“宋倩”，招致了最多的“反感”。

复旦大学社会学社会发展与公共政策学院副教授、家庭发展研究中心主任沈奕斐笑言，其实“宋倩”和“童文洁”，都是“密集母职”的受害者；而被认为完美妈妈的“刘静”，从另一种角度来说，其实也会带给女性不小的压力。

在刚刚过去的上海书展上，沈奕斐推出《透过性别看世界》《谁在你家——中国“个体家庭”的选择》两部作品。两本书的发布会现场，到最后都会变成了“性别问题”“家庭问题”的现场答疑。

沈奕斐说，她特别欢迎这样来自生活、充满真情实感的提问。梳理自己以及他人在现实生活中对两性问题、家庭问题的困惑，用专业理论和视角予以解读，然后将专业理论用通俗易懂的文字告诉读者，正是专业研究的意义和价值所在——

“其实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也是相似的。”

Q新闻晨报：电视剧《小欢喜》正在热播，“宋倩”式妈妈引发了很多争议。其实就我们的现实情况来看，哪怕是一个普通女性，只要有了小孩，就立刻感受到强大的压力。您怎么看待这种“母职”压力？

A沈奕斐：1998年，美国学者提出“密集母职”这个概念。当时这个词的意思是说，社会文化里要求妈妈是全心全意的照顾者，在孩子身上花再多的时间都是值得的，这就会使得照顾者压力非常大，对被照顾者来讲也不公平，因为他时时刻刻被关注，失去了自主的空间。

但我做中国研究的时候，发现中国的“密集母职”不仅只是说全心全意照顾孩子，还有另外两个重要特征。

第一，就是要求父母完全以孩子为中心。明天孩子要考试了，今天晚上妈妈有个同学聚会，这两者并不矛盾吧，孩子考什么自己复习就行了，但如果妈妈去同学聚会了，我们会说这是不对的，你要以孩子为重。

第二个特征，叫做与孩子“荣辱与共”。孩子做得好，那就是妈妈做得好；孩子做得不好，那就是妈妈做得不好。但我们知道，孩子就是在不断犯错、不断试错中成长的，如果荣辱与共，那就麻烦了。孩子犯的每个错误，都是做妈妈的不好，那我怎么敢允许孩子犯错？孩子表现不好，那我干嘛了，我在你身上花这么多时间，不就被变成白花了吗？

这种“密集母职”，到最后就变成了双方捆绑。你会发现孩子被家长天天纠错，天天批评，天天在各种问题里面纠结，就是因为父母荣辱与共，又时刻关注，还很有强的付出感，压力和焦虑就不可避免。

我自己还写过另外一篇文章，叫“辣妈迷思”。就是除了育儿，你会发现我们社会对女性的形象要求也很高。你不仅要有全能的育儿经验，还得保持身材，善意修饰自己。身材好的标准是有腹肌、马甲线，但我们知道这对于一个生育过的女性来说，是很难的。

整个社会对“辣妈”的推崇，表面上是表扬你，这个女性又年轻又漂亮，能力又强，孩子又带得好，但是这种完美的形象，对绝大部分女性来是个巨大的压力。因为只要你对照着来看，你只会觉得自己很差，或者还不够努力。

所以在这个过程中，你就会发现，某些文化有时候是以表扬、赞美女性的方式出现的，但实际上却对女性造成了巨大的压力。

我经常说，社会赞美女性尤其是母亲有多“伟大”，是对女性的变相“捧杀”，这逼得女性必须做出奉献，甚至是牺牲。

Q新闻晨报：在做了妈妈之后，女性面临的一个重要挑战就是如何兼顾工作和家庭。在被问到这个问题时，张泉灵马伊琍都相继开怼。这个问题为什么如此招致反感？它背后的逻辑是什么？

A沈奕斐：当你问女性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背后潜在的一个意思是说：虽然你是成功女性，但是你依然要把家庭照顾好；假设你家庭照顾得不好，你事业再成功，我们这个社会都不认可你。可以说，我们这个社会，对成功女性的要求是事业和家庭两手都要硬。

但是男人没这个问题，男人事业成功了，哪怕家庭不好，社会依然认可他就是成功的。

所以你去问一个女星“你怎么平衡好家庭和事业”的时候，实际上是在问女明星：你把事业做成功了，那你家庭怎么样？

而从实际情况来看，这个问题真的很难解决。从我们的研究上来讲，并不存在什么家庭和事业平衡的问题，更多的是看整个社会有没有建立完善的社会支持体系，家庭有没有提供足够的支持力量，使得女性能做出更好的选择。

举例来说，我自己算是家庭和工作平衡得很好的。但有三个前提，第一，是我的爸爸妈妈一直在帮我忙，我有一个强大的家庭支持资源；

第二，我们学校的支持体系是相对很好的，工作灵活，福利有保障；

第三，我先生的性别观念相对来讲比较平等，他并不认为家庭就是女性的责任，他鼓励我事业努力，他愿意花时间在家庭。

这三个条件放在一起，我才能做出自己的选择，我才能发展自己的事业。那没有这些支持体系的时候，对女性来讲，她势必会做出些牺牲。

尤其是我们在做研究的时候讲的，全职太太和职业女性，是“互为镜像”的。

全职太太觉得：我为什么要做全职太太，因为我要给孩子提供非常好的爱，全心全意的陪伴，孩子需要我的时候我都在身边，你看职业女性就没有这个能力来做这个事情。

但职业女性会说：我要有自己的事业，我要给我的孩子做榜样，让他们知道女性并不仅仅是家庭里面的一个角色，我们有更多的社会责任。

他们各自有自己的角色认同，但同时你会发现全职太太有很多的恐慌：我不能给孩子做更好的榜样，我不能够体现自己的价值，我有可能跟这个社会脱轨。

而职业女性有另外一个恐慌：我很内疚，我不能全心全意地陪伴孩子。

你会发现他们互为竞争的镜像，对方成为了自己所欠缺的那个面。

所以当你问一个事业上很成功的女性，如何平衡家庭和工作的时候，某种意义上讲，假设她自己没有办法做到完全的陪伴，她其实是有内疚感的。所以作为女性，我们真的不喜欢被问到这个问题。

Q新闻晨报：现在有一种在女性当中还蛮普遍的说法，就是年轻女性的结婚意愿在降低，她们会认为进入婚姻对女性来说是“不划算的”，或者生活素质是下降的。您怎么看待这这种趋势？

A沈奕斐：对个问题，我觉得有两点一定要澄清。

第一个，中国的结婚率下降，几乎是必然的，这不仅仅是因为女性不愿意进入婚姻。

实际上在整个历史时期，中国的结婚率一直是全世界最高的。比如在英国，早在19世纪的时候，都有8%左右女性尤其是贵族女性选择不结婚。所以随着世界经济的发展，随着人们理念的变化，结婚率下降其实是蛮自然的一个过程，只是我们还不习惯而已。

第二点，我个人觉得，中国未来性别之间的平等关系如果不做新的梳理，的的确确结婚率会进一步下降。

我们现在看到的情况是，女性的角色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过去女性主要负责照顾家庭，但女性现在又要照顾家庭，承担一个妻子母亲媳妇的照顾者角色；还要出去工作，要承担社会劳动者的角色。但男性的角色几百年来没什么变化，他没有变化，自然是希望女方也不要变化，但我们女性的角色确实是变化的。

那么这两者就非常的不同步，女性经常会抱怨找不到好的男的，当然男性也抱怨找不到合适的女的。这是角色期望的错位。

Q新闻晨报：您在《谁在你家》这本书里提出一个非常有趣的概念“第二个妻子”。从现实来看，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双方父母充当了小家庭中“第二个妻子”的角色，但也由此引起很多的家庭矛盾。

A沈奕斐：2000年左右吧，大家都在说中国开始进入了小家庭、核心家庭时代，就是夫妻两个加上小孩，代际关系松散。但过了小20年之后，我们好像有点回过去了，要向两边的父母寻求帮助，父母成了很多家庭里的“第二个妻子”。

中国的女性就业率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是高的，大概接近70%。那么原来由女性承担的“妻子”的部分功能，现在就由老人来承担了。尤其是独生子女这一代，跟父母之间的代际关系还是非常紧密的。当然，也有小部分家庭会请保姆，比较少。

在这种情况下，很多家庭矛盾就此发生。我们讲现代家庭要经营好的方式，是权责利明确。你给了这个人权力，就要给他责任；相反的，给了他责任，你就要给他权力。比如年轻一辈希望老人帮自己带孩子，但是要按照他们的方式去带，这对老人来说就是给了他责任没给他权力。

举个我们家的例子。在我们家，我妈是负责孩子喂养这一块的，我自己是家庭教育专家，但我儿子到8岁还经常被我妈喂饭，我是不太干涉的，因为这是外婆的权限范围。

我儿子后来跟我总结说：外婆是这么觉得的，如果吃饭吃得很快，外婆一定觉得我没有吃饱，一定要再塞我两口，觉得那才是长肉的。所以我每次吃饭都少吃一点，剩下一点让外婆塞我两口。——你看，小朋友是会找出解决方案的。

所以我很希望让很多人看到这本书，让他们别觉得自己的问题特别特殊，其实幸福的家庭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也是相似的，你的问题每时每刻都在不同的家庭都在上演。

所以我们需要理清这些问题，理清这样问题背后的逻辑，然后可以更好地去应对问题。

经常有人跟我讲说，家庭不是个讲道理的地方。我说是的，如果双方很相爱，是可以不讲道理的。但你要知道，你一而再再而三不讲道理，是在损耗爱的。不讲道理背后的代价，是在损耗爱的关系。那么你一直不讲道理，到最后把爱的关系全损耗完了，你就会发现你再不讲道理，对方完全不会理你，或者会直接反抗。没有了爱，讲不讲道理，就变成一个致命的问题了。

所以一个好的关系，不是说我越不讲道理、你越容忍我，我们的关系越健康。恰恰相反，家庭经营需要理性，我们要讲道理，把权责利理理清楚，这个关系才能良性地发展。要用理性来减少爱的损耗，这也是我希望更多的人阅读家庭方面的书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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