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现在很少有人看三毛了？——从三毛看30年女性和爱情观的变化（一）

发布时间：2024-12-30 22:33

这篇文章其实准备了很久，因为中间想法和角度经过了三次变化，就都记录下来，给大家当个参考。

我看的三毛的书不太多。在我成长的年纪，她的热度都已经退潮了不少。在大陆她最红的时候，应该是80年代和90年代初。

但其实1979年荷西就去世了，他们的爱情成为绝唱。1980年三毛回到了家乡，之后没有太多新作。所以大家在那十多年里，都是守着她数量不能算可观的旧作，来阅读和讨论的。但数量不多不妨碍她大热。

那个时代国门刚开，大家的观念起了很大变化，大众的人生观和追求，终于从以前的宏大命题追求某个胜利，到比较人本主义的“过上更好的生活”。那是一个刚开始追求个人幸福的时代，所以无论是琼瑶还是三毛，她们写的描述女性勇敢自由追求爱情的故事，顺应了当时的思想变化潮流。

何况三毛的书里，还有对当时绝大部分国人来说很新鲜的异域风情，加分项更多，故非常受欢迎。这对相当多的人来说，反而是阅读重点，很多人是把三毛的书当成一种开阔视野的国外见闻读，但这个不是我们接下来讨论的重点，咱们还是说她书里的爱情。

前面说了，我读三毛的书不太多，在这些不太多的阅读经验里，仅就阅读感官而言，除了沙漠边的生活条件这个我是无论如何也把它浪漫化不起来的之外，她和荷西的爱情确实是挺感人的。看得出她全身心地沉浸在这段感情里，非常享受这种爱。

世间就是有这样把爱情视作唯一真理不断追求，视作空气一样必需品，一刻都不能没有的人，这是一个人的个人价值观，也是一个人的自由。在任何时代任何环境下，都有这样的人，所以讨论三毛为什么是这样的性格和追求，并无特别大的意义。

我感兴趣的是，为什么到今天，读她的人已经不多了？

是真的肉眼可见的不多，跟跟年轻一辈提起她，不少人听都没听过了。哪怕几个知道她是谁的人，也几乎没有读过她的书。她的作品几乎没有被影视改编，生日祭日也没有什么纪念或促销活动，情人节期间但凡一点跟爱情相关的书都会拿来促销，但没有她的事。

这不是因为阅读的人在变少，事实上，想看“承载爱情幻想的作品”，这个需求从未消失还一直是刚需，但今天的人宁可读文字粗劣，剧情靠洗稿，为省力气干脆用AI凑章节的古偶甜宠文，也不读她的书了。

就像她的热门，是赶上了大众思想的变化，那在过去这30来年，大众思想又发生了什么新的变化，让她逐渐被遗忘？

第一阶段的想法：整体价值观的变化，带来的阅读倾向变化

一个作家去世后，受众逐渐变少是常事，不是所有作家都是曹雪芹或是简.奥斯丁，可以传世。对中国现代流行文化影响最大的作家是金庸，但现在读金庸原著的人也少了很多。不过，金庸奠定的这种流派，已经被仙侠类小说比较稳定地继承下来了。师祖虽死，门派却更光大。因为看升级打怪，也是某种刚需。

那问题就成了：有没有可能不是三毛不再受欢迎，而是纯爱情故事不再受欢迎？毕竟大家今天依然在看爱情故事，只是都在宫斗戏和仙侠剧里顺带看看爱情，也就是说，由别的类型作品分出一个模块，来承载爱情幻想的。纯粹单一的爱情故事，其作用被消解了。

不能说三毛这一派书写爱情故事的，就彻底凋敝，后续无人了。其实在本世纪初，爱情故事还是有人接棒写，还很受欢迎写成一种新的文化现象的，只是主角换成了安妮宝贝（现在改名叫庆山了，不过大家放心，还是一样的配方一样的味道）等人——这个“等人”里你还不得不加上郭敬明。

把他们的书和三毛的对比下，倒是可以看到个强烈的对比：差距并不在主角对爱情的追求是强烈上，而在主角的生活质量上。这两代人，分别书写的是穷人谈恋爱和富人（最最起码是衣食无忧的白领）谈恋爱的故事。

三毛的原生家庭家境是不错的，她自己不算穷人。但她在撒哈拉的生活，虽然比但地人好了不少，但条件有多糟心，不用赘述：一个贫穷的母亲在公共澡堂洗下一身黑泥浆，顺着乳房流进婴儿的嘴巴，这个画面是我小时候的终生噩梦。而《五月花》里，他们夫妇，作为被剥削压迫的体力工作者，留下了很血泪的讨薪记录。

而安妮宝贝和郭敬明等人笔下的主人公，最最起码是住在舒服的公寓里，精致地消费着国外的好牌子的，这是在物质极其丰裕的super city里衣食无忧的爱情，毫不酸涩辛苦。其实两者都有点猎奇，但明显一个是向下猎奇一个是向上猎奇。

八九十年代时的读者，思想虽然在逐渐打开，但对于物质丰裕这件事，是没有什么想象力的。但到了00年代以后，眼界和要求都起来了，对物质的要求越来越高。“吃素菜彼此相爱”这种苦哈哈的价值观，大家不太受用，受用的是“吃肥牛彼此相爱”。不仅如此，出于对未来的乐观中，大家觉得更好的状态是“穿高定彼此更相爱”。

所以一本“承载爱情幻想的作品”，还必须得一起承载物质幻想，才比较符合新的审美——在1985年，在一个用指甲油补牙，很多人一年才洗一次澡的地方，谈一场甜甜的恋爱，可能还是会有人觉得这也算一种有趣的生活，因为毕竟那会儿自己一年也洗不了几次澡。但在2022年，这几乎是个恐怖故事了。

这表示在受众那里，不仅已经把“好的生活”和“好的爱情”相对分开了，还很可能进了一步，把主次换了下。

而在过去的爱情故事的逻辑中，好的爱情就是好的生活的原因（甚至是唯一原因），没有爱情的生活注定是很苦的。相反，有了爱情，即使在别的层面差一点，当事人也十分满足，有情饮水饱，更进一步衬托爱情的伟大。

但在今天的主流价值观里，好的生活就是好的生活，其大部分由物质条件决定，爱情是个在前者满足成立前提下的一个奢侈品。有了前者，拿后者来锦上添花当然是十分开心的，但没有前者的爱情故事，似乎越来越难被书写了。

这几乎是对古老的“饱暖思淫欲”逻辑的一种动摇：原来饱暖后，人们不是更期待爱情，反而是更挑剔地对待爱情：给爱情加了一重限制，要求好的爱情必须是不伤害饱暖的爱情。

还在撒哈拉为房租发愁的爱情，就这么渐渐被淘汰出主流视野了。

第二阶段：对女性来说，这很可能是一种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