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访谈丨蔡崇达：不管阅读还是写作，都需要抵达人心的表达

　　编者按：

　　岁月悠悠，书香绵长，转眼间，南国书香节已伴随着我们走过了卅一春秋。每年的八月，当荷花与菊花竞相绽放，金桂的芬芳弥漫四野，爱书之人便如约而至，共赴这场知识与文化的盛宴。与书香为伍，与智慧并肩，这不仅是个人修养的提升之旅，更是中国社会一直以来倡导并践行的文化风尚。

　　为进一步弘扬书籍文化的力量，深化书香社会的建设，南方网特别策划“名家访谈”栏目，邀请蒋述卓、林岗、陈定方、麦家等一众广东文坛知名学者与作家，与广大网友分享读书心得与感悟，探讨书籍如何成为心灵的灯塔，揭秘那些影响深远、启迪智慧的经典之作，分享自己独到的读书方法与技巧，解答“读什么书？”与“怎样读书？”的永恒话题。

　　8月18日下午，著名作家蔡崇达带着他的“金色故乡三部曲”来到南国书香节现场，并参与广州·泉州双城共读活动启动仪式。

　　近期出版的《草民》是蔡崇达继《皮囊》《命运》之后创作的中短篇小说集，也是“金色故乡三部曲”的收官之作。

　　对于《草民》的由来，蔡崇达曾表示：“我想要写这本书的原因是我觉得当下需要这样一本书的出现。对于我们这个世界来说，鲜花大树已经够多了，而这个世界的大部分是由渺小但伟大的一个个人、一根根草构成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会将这本书命名为《草民》的原因。”

　　谈及新书与广州的渊源，蔡崇达反复提到：“广州是一座浪漫且务实的城市，无论是写作者、创作者还是创业者，都能从广州拥有获得感。广州总是能勇立潮头，这是我觉得广州了不起的地方，也是我很珍惜、珍贵的地方。”

　　蔡崇达提到：“对我来说，我的写作观就是这个地方（广州）给我的。我本身也应该要回到这片土地，成为广州的一分子。我也希望这块土地能不断长出新的、丰硕的果实，这才是我这个曾经受到广州恩惠的人应该做的事情。”

　　在活动前，南方网、粤学习记者采访作家蔡崇达，同他一起聊聊书中的写作故事。

　　真正关心构成自己生命中的普通人

　　南方网记者：您的书中充满特色的各种小人物，为什么能看到这些平时大家注意不到的细节？

　　蔡崇达：总有人问我，你为什么注意到这细节，因为我在乎这些细节，我为什么在乎细节，因为我在乎他灵魂的处境、灵魂的感受。

　　如果看过《皮囊》这本书，就知道我的家庭在我少年时期遭遇过很多变故、困难，

　　但是在这些艰难的时刻，恰恰就是有这些渺小的，瘦弱无力的普通人，尽他所能地去陪伴我，支撑我。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受这些人的恩惠，他们沉默，不会表达自我，不被人看见，被这些虽然渺小但伟大的人支撑过，陪伴过。所以，我自然地感激他们，也一直关心着他们。

　　这就是为什么我的书里经常出现小人物，能看到一些其他人看不到的细节，因为这种细节是编造不出来的，这取决于你是不是真的关心这些普通人，关心这些构成你的生活、生命的人。

　　南方网记者：除了故乡三部曲，接下来，你会不会还会写下去，表达您对故乡的敬意？

　　蔡崇达：我短时间内，可能至少10年内不会再写这个系列的书，因为从我的角度来看，关于故乡，我在这三本书里已经尽力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真正做到了，但我觉得我不一定能做得更好了，真的尽力了。就像我写完《草民》这本书生了四个月的病，我已经把我的经历留在这里，就不会再去重复。我已经尽可能从各种角度去阐释，去提醒很多人回到自己的来处，回到支撑和构造自己第一套精神秩序的地方，去寻求帮助，寻求支撑。

　　接下来我会开启新的系列，可能会试图描绘出我们新一代人当时当下的遭遇，因为在我看来，每个时代的作家他都有一个任务，就是要刻画出他们那代人的内心处境、精神构成。所以，我觉得这是我们这一代写作者，要去完成，去构造出来的，所以我必然要去做这个命题。

　　南方网记者：您的《大湾》进行得如何？

　　蔡崇达：我为什么想写《大湾》，其实我的成长，或者说展开我在这个世界的某些努力，某些探索，某些建构是在广东完成的。

　　但实际上，广东不只是我个人命运的入海口，广东在过去的几十年间是中国很重要的命运入海口，很多人在这个地方落沙成洲，活出了个样子，我是其中一个。

　　所以我觉得我接下来要写的一个很重要的故事，以我的感受去写出我们这代人在这个命运入海口如何落沙成洲，如何长出自己的底气，长出自己的模样，长出自己的枝桠。

　　现在的准备情况是，我已经跑过很多地方的方志办、图书馆，看了很多关于咱们广东本地的书，然后我偶尔会来广东和不同的人不断聊天，因为其实除了我自己的生命经验，我还需要看到更多的人，更多的灵魂在这块地方如何生根发芽。准备工作正在继续努力着，但我会觉得应该准备的还很不够，我接下来这段时间应该会经常来广东。

　　我们需要抵达人心的表达

　　南方网记者：近几年涌现很多素人写作，比如《我在北京送快递》《我在上海开出租》，您怎么看待素人写作的现象？

　　蔡崇达：我觉得素人写作是对专业作家非常重要的一个提醒。实际上，作家是一个容易有陷阱的活，因为遣词造句，排列结构，寻求表达方式……这些需要精英化的训练和积累。

　　但写作最终是为了抵达人心，抵达我们共通的部分，所以它又要抒情化，如果一个作家的写作只是想着自己的感受，他其实并没有真的试图抵达读者，关照读者。

　　素人写作这个情况的出现是因为一部分读者有需求，这些读者渴望被抵达，被看见，被照亮。当他们在现有作家的作品里找不到这些的时候，他们也会试着拿起自己的笔。

　　应该说，要感谢时代，现在大部分人都接触过，接受过基础教育，都有一些写作的积累，曾经写作这种所谓精英化的工具，现在很多人都有可能拥有，他们有表达自我内心的机会。这对于文学本身来说，是一个很好的事情。

　　我会觉得素人写作，也是当下人集体试图进行的一种自我召见甚至自救，随着时代和社会进入一些更复杂的变化当中，人心在此时更为敏感，更需要被理解，被陪伴。未来我相信这样的需求很重要，无论是素人写作，还是所有的作家写作，都特别需要关注这种需求，需要这种抵达人心的表达。

　　南方网记者：每年都参加南国书香节，您觉得阅读能够带来什么？

　　蔡崇达：每年南国书香节，大家都觉得我是一定要回来的，因为这就像是自己家里办事，你不能不回来。

　　跟你们说一个很有趣的事情，有几位作家朋友告诉我，南国书香节期间，他们要来做活动，就问我能不能陪同，我愣了一下，说主办方还没通知邀请我，结果问了主办单位，他们说，你不是本应该回来吗？

　　我很开心，我被他们当做书香节理所应当的一部分，一分子，证明我确实是家里人。

　　我觉得阅读其实不需要呼吁，很多人不会读书，读书不是觉得哪本书好，就一定要啃下那本书，一本书读着没感觉，你的阅读体验就不会很好。

　　我提倡读书的方式是不求甚解，就是不耐烦地读书，鼓励大家乱翻书。如果一本书你翻开来读，读不下去，没感觉就不要读。因为每一本好书都是一个灵魂拼了命似的要抵达我们内心共通的那个命题。

　　真正好的阅读，是你一读起来就知道为什么需要阅读。如果翻到哪本书触动你，就赶紧读，因为你会发现众多你表达不出的部分，它表达出来了，你不理解的部分，它陪你照见了，它陪你照亮了，它陪你看见了。然后你自然而然知道阅读是什么，文学是什么，写作是什么，你自然而然也会去享受阅读，才会把阅读真正纳入你的日常生活里，你也会真正感受阅读给人的精神支撑和精神陪伴。

　　如果一个人还没有经历过好的阅读，没有读到一本书真正跟他内心敏感的部分产生共鸣，那他还没有体验阅读给他的那种幸福感，那种获得感。当出现的时候，他自然就会拼了命地想找到能够照进自己内心的那些书籍，他会把阅读当作一种精神必需品。阅读的本质从来就是呈现抵达你内心无从表达，无从理解自己的那部分。

　　南方网、粤学习记者 周存 郭昊奇 任田

　　海报 林若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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